清晨推開窗,微風(fēng)漫進屋子。我總想起母親說過的話:“哪怕只是看看路邊的樹有沒有開花,也要每天出門去?!边@或許是嶺南人刻在骨子里的生活哲學(xué)——在煙火氣里打撈細碎的光,讓日常成為永不重復(fù)的詩篇。
街角的晨光奏鳴曲
地鐵站口的腸粉小店永遠比朝陽醒得早。鐵盤在蒸汽里沉浮,米漿澆出透明的蟬翼,老板握著竹片的手上下翻飛,眨眼間一份色香味俱全的腸粉就做成了。穿西裝的上班族捧著快餐盒匆匆走過,環(huán)衛(wèi)工阿姨坐在花壇邊,用搪瓷缸子接著攤主遞來的免費例湯。陽光斜斜掠過騎樓的雕花檐角,在青石板上織出明暗交錯的格子,偶爾有拖著行李箱的旅客踩過,箱輪滾過凹凸處的咔嗒聲,像極了老座鐘的心跳。
我偏愛繞路經(jīng)過那棵古榕樹。榕樹氣根垂到離地三尺,風(fēng)過時會輕輕掃過行人的肩膀。常有阿婆帶著小孫兒來旁邊的小池喂魚,面包屑撒下去,錦鯉便擠成一片緋紅的云。孫子咯咯的笑聲驚飛了樹上的鳥兒,撲棱棱的翅膀聲里,阿婆會慢悠悠地說:“你看,每片葉子落下來的姿勢都不一樣呢?!?/p>
騎樓里的時光褶皺
永慶坊的騎樓總像浸在時光膠卷里。麻石巷的青苔漫過磚縫,趟櫳門后的鋼琴流淌出半段《彩云追月》,旗袍店的老板娘正給模特調(diào)整襟上的珠花,銀簪子在她鬈發(fā)間晃出細碎的光。轉(zhuǎn)過街角,忽然被一陣杏仁香勾住腳步,涼茶鋪的銅壺咕嘟作響,穿白背心的老板掀開竹簾,遞來一碗黑亮的夏枯草涼茶:“小妹,加顆陳皮糖?”
最妙是雨后的下午。雨水順著瓦當(dāng)墜成珠簾,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虹。撐著油紙傘走過,木屐聲在空巷里敲出平仄,恍惚間以為撞見了戴望舒筆下的丁香姑娘。騎樓的拱券投下溫柔的陰影,賣馬蹄糕的阿嬸掀開棉罩,蒸騰的熱氣里,琥珀色的糕體映著對面騎樓的花窗,像一塊凝固的時光琥珀。
珠江邊的圓舞曲
黃昏時的珠江會變成流動的綢緞。西堤的老建筑鍍上金箔,海關(guān)大樓的鐘聲掠過水面,驚起一群歸巢的小鳥。垂釣者的剪影在欄桿上排成豎線,魚漂偶爾輕點,便有細碎的漣漪揉皺滿江落霞。情侶們戴著耳機,倚著欄桿,和著江邊歌手的吉他聲,在晚風(fēng)中織成松散的網(wǎng)。
我常坐在天字碼頭的石階上,看渡輪拖著亮銀色的尾光駛來。船艙里飄出咸濕的海味,混著乘客們的閑聊,恍惚間覺得自己也身在其中。直到暮色四合,對岸的樓宇亮起燈光,才驚覺早上撿的花朵在口袋里早已被壓成了書簽。
午夜的煙火敘事詩
午夜十二點,寶華路的大排檔準(zhǔn)時亮起霓虹燈。鐵皮棚下的折疊桌早已擺開,穿背心的老板抄起長勺攪動沸騰的夜粥,瑤柱的咸香混著胡椒粉的辛辣,在暑氣里漫成一片暖霧。外賣騎手小李摘下頭盔,額發(fā)已被汗水黏成綹,手機里還跳出三個未完成的訂單。他盯著碗里浮著的枸杞,忽然聽見鄰桌阿伯用竹筷敲著瓷碗哼起粵劇,那調(diào)子像一條柔軟的藤,悄悄纏上了他握手機的指尖。
珠江夜游的游輪正巧鳴笛而過,穿漢服的姑娘舉著自拍桿走過,裙裾掠過墻角的共享單車,驚起幾只在夜宵攤覓食的小貓。巷尾的糖水鋪還亮著燈,老板娘正在給玻璃罐貼新標(biāo)簽,“楊枝甘露”“桃膠雪燕”……
有人說城市是鋼鐵森林,但在廣州的街巷走久了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每塊磚都藏著呼吸。那些被我們稱為“日?!钡乃槠鋵嵤菚r光撒在人間的星子,是騰起的人間煙火。所以啊,每天出門去看看吧,你會看見千萬種生活的褶皺里,都藏著溫柔的光。
(向明月)
(編輯: 吳嘉祺)